陷落在时光深处的旧事的散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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陷落在时光深处的旧事的散文

北方的深秋,通常是不会有雨的,特别是农历十月以后,便少有雨的痕迹。而今秋,雨水却比常年多,即便是深秋季节,雨,仍然缠绵地下个不停,就好像连绵的秋雨轻易把小城吞没。抬望处,水意弥漫,雨意涟涟,雨水裹携着寒潮不期而至,让人很容易想起江南的梅雨季节。

从秋雨中瑟瑟而过,周围没有落叶次第纷飞,菊香满怀的场面,映入眼帘的只有冷风凄雨,心,莫名的凉了下来。

秋的凄冷悲凉,似乎在雨天才可以体会到。而徘徊在心头的惆怅却是“才下眉头,又上心头”,难怪有人说“闻秋而悲”。我无法体会古人悲秋的心情,如今倒觉秋天被雨水渲染,洇出一大片水花来,开在纸端,而每一滴水珠都能牵出无数个故事,千丝万缕。

2

故事中少不了夫君的姑姑,当然,也是我的姑姑。

姑姑的母亲去世早,大约在她两岁时,便撒手而去。之后,姑姑和公公便有了继母。人常说,有了后娘,便也有了后爹。这句话用到此处,便不是那么回事了。夫君的祖父娶的后妻,贤慧能干,而且家境殷实。据说,是当地一位财主的外甥女,结婚时嫁妆丰厚,这位财主并不是看上夫君祖父的人才,而是看上了祖父的手艺。

在那个年代,贫苦人家有手艺就等于有了饭吃,加之祖父读过几年私塾,识得几个字,又会算帐,自然成为那片村子少有的能人。后来,祖父又学了医,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找祖父瞧病。日子久了,自然成了那里的名人。祖父的后妻刚进门,便有一双现成的儿女,姑姑和公公便有了一个新的母亲,也就是夫君的祖母。

祖母人胖,走起路来直喘气,没走几步远,她就会坐下来休息。年少时的姑姑和公公,没少让她操心。而祖母对两个孩子视同已出,疼爱有加。可能是上天眷顾吧,姑姑和公公的童年没有阴霾,直到长大成人。后来,姑姑在祖父的安排下嫁给邻村一位老实本份的教书匠,结婚时,祖母把当年的陪嫁的金银首饰悉数给了姑姑,据老公说,姑姑结婚后那些首饰足足装了一个布袋子。青年时期的姑姑,没有受三年自然灾害的影响,虽然,膝下的四个儿子需要她抚养,但她几乎没有为一日三餐发愁。祖母和公公时不时的接济姑姑,生活物资的匮乏没有成为姑姑的累赘,相反,姑姑度过了人生中最好的年代。可惜的是,好景不长,姑姑和姑父一起生活了十年后,姑父去世了。

俗话说:“人有旦夕祸福,月有阴晴圆缺。”当我写下这句话时,我能感受到的是亲人离去的悲伤,那种刻骨的伤痛难以抚平。即便在悠悠的岁月里,那些温馨的记忆不管愿不愿意,都会随时光一起浮现,在眼前交织成一幅幅难以抹去的画面。而未来,无人能够预知。

有时候,我试图用浓墨还原姑母坎坷的一生,我情愿姑姑的一生都是平坦幸福的,然,事与愿违。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的笔都停留在姑姑的青年时期,停留在夫君淡淡的叙述里。我很难真正走进姑姑的心里,回望她的一生。

3

我原以为过去的岁月可以随时光沉寂,或者时光可以不动声色地将往事抹掉,一切安静如斯,依然光鲜如故,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但在这雨天里,我的思绪随绵绵的秋雨一起游走,陷落在一片萧瑟中……

姑父去世后,姑姑带着四个儿子搬回了祖父家,由祖母照看她四个儿子,而她本人又回到她的山村,脸朝黄土背朝天,种着几亩薄田,维持着生计。尽管有时吃了上顿没下顿,但她没有怨天尤人。或许因为艰苦的环境养成了老人一生坚强隐忍的品格,所以日后无论遭遇怎样的境遇,都能够坦然面对。

后来,姑姑改嫁了,后来的姑父是外地人,在当时还没有解散的一个水利部门工作,收入还算过得去,加之姑父的老家不在本地,姑母成为他最亲的人。

姑姑带着四个儿子进了姑父的门,进门时,最大的儿子十八岁,姑父把它安排到当时的一个工厂上班。二儿子后来留在姑姑的山村,当了村委的会计。三儿子跟着祖父学过一段时间的中医,在村口开了一个小大的诊所。四儿子在外学了木匠手艺,跟着人打工,装修房屋。

姑父先后为四个儿子操办了婚事,可能是离家太远的原因,对自己的儿子冷落许多,平日里对自己儿子关心照顾的不够。因此,自己的儿子对姑父颇有微词。言语间不外乎姑父把钱都贴给了姑母这个后娘的儿子们,有几次从几百里外来到姑父身边,和他争吵不休。打那以后,倔强的姑父不再回老家,一直留在姑姑身边,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。

也许老天嫉妒吧,这样平静的生活持续了十几年。姑父退休后,带着姑姑回到他的故乡养老,住在自家的两间小屋里,家里摆设简单。姑父勤快,每天天不亮就起床,收拾院子,打扫庭院,烧火做饭,一切收拾妥当后,姑姑才起床。姑父的两个儿子,老大偶尔回家探望,二儿子和姑父相处的关系并不好,不来探望则己,一来准和二老吵个不休。为此,姑父没少和他的儿子生气。姑姑则在一旁宽慰,有几次,二儿子上门把二老的家具砸的稀烂,电视机摔在门外,姑父气的住进了医院,姑姑在医院和家里中来回奔波,不敢出声,更不敢叫上姑父的儿子们去医院探望他们生病的父亲,而姑姑的儿子们远在百里之外,家里的重担全落在她身上。为生活、为家庭她强打精神,支撑着。或许,在姑父儿子们的眼中,姑父是不称职的,给予他们的关爱少之又少,使他们在缺失的亲情中长大,从而在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对父亲仇恨种子。

出院后的姑父不再和二儿子来往,然,房前屋后,前屋后屋难免再起争端,而姑姑仍然细心地照顾着姑父二儿子的两个孩子,即便如此,二儿子仍然时不时上门找事,或是向姑父索要钱财。我不知道,姑姑跟着姑父回到老家后的日子是否过得如意,畅快。断断续续听夫君的叙说,便知她一肚子苦水无法诉说,当儿子们去探望二老时,她便会背过姑父向儿子们哭诉一番。她的苦,在于不被姑父的儿子们承认,尽管俩人已经相伴十几载,姑父的儿子们仍然难以接受,而死去的母亲在他们心中的位置更是无人可以替代。

姑姑在这样的夹缝中生存、煎熬,直到姑父又一次和二儿子吵架后住院,不久之后离开人世。

4

如果写到此处,姑姑的罪该受完了,那就错了。

她在异地他乡,人生地不熟的,和周围的邻居来往也不多,加之,姑父的二儿子时不时会上门找茬,姑姑心力憔悴。在料理完姑父的丧事后,本想和儿子们一起回家,但遭到姑父二儿子的坚决反对。理由是姑父生前留下的存款,该给他留下。

姑姑此时早已没力气再和姑父的儿子争吵,任姑父的二儿子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,姑父没留下什么,住院期间的医疗费也由她的几个儿子共同承担,姑父去世后,姑父的'大儿子拿着单据到姑父的单位报销,二儿子觉吃亏,回家后逼着姑母拿钱,否则,别想离开。

姑姑伤心欲绝,那个家已经无法继续待下去,没人给她粮食,也没人给她生活费。最后是怎么回到家乡的,夫君没有再说。听说,是姑姑的几个儿子们找到当地村委,在村干部的协调下,顺利离开了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。临走的时候,什么也没带,只两手空空跟着儿子们走了。

我最后一次见姑父时,姑父精神很好,在我的小屋中住了一宿,和夫君下棋到深夜,仍不知疲倦。回家后的第三个年头,便撒手人寰。

当姑姑回家后,我去探望她。她住在自己大儿子的家,房屋宽敞明亮,儿子们外出做工,她和儿媳在家。几年不见,她明显的憔悴了许多,头发也白了不少,佝偻的身躯几乎可以重叠在一起,粗糙的双手握着我的手时,有些生硬。手上的老茧似乎可以把我的皮肤划破。我无法知道那段日子她是怎样度过的,但这双手似乎在告诉我,她走过了怎样一段人生历程。而我从姑姑的眼光中,看到了未来,看到了她对生活的憧憬和期待。

其实,我没勇气面对姑姑饱经沧桑的脸庞,更没勇气知道她遭受的苦难,仿佛那些艰辛岁月就发生在我眼前,和我面对面,让我感受到彻骨的寒凉,痛到心扉。或许正是生活的诸多磨难让她养成坚韧顽强、豁达的性格。如今,姑姑住在儿子旁边一孔窑洞中,自己种田,自己做饭,过自己的日子。。

直到现在,我依然无法弄清姑母自己对人生的看法,几次想问,又怕勾起往事,让她伤怀,只好作罢。我该早点亲近她,了解她的酸甜苦辣。而姑姑大部分时间不愿讲起那段痛苦的往事,每每有人问及,她总说:“忘了,记不起来了。”也许她不愿与人分享那段痛苦的时光,幸福与否都是她的一生。

我一直想知道姑姑经历了人生诸多磨难后,是什么信念支持着她一路走过,做到悲喜从容?姑姑嘴角露着微笑,说:“人活着哪能不受罪?那些不算什么,活着就好。”或许正是她宽容对人,豁达对已,才支撑着她走过那些艰苦的岁月,一路向前。当我的眼睛随雨水掠过城市的屋脊时,似乎才明白,对往事的惦念,于我,只是对岁月的一种祭奠,对往事的一次追寻。我像雨天不再高飞的鸟儿,栖居于岁月的屋檐下,怀念着阳光的味道。

时间,缓缓向前。逝去的往事悄无声息地隐匿于时光的长河中,停留在秋雨里。蓦然回望,那些旧事带着星光,闪着动人的光焰在我眼前出现,或是安静地躺在时光里,散发着迷人的光芒。

5

那些隐匿于雨夜的故事,此刻看来,是如此的清晰,如此的动人。

也许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,我还会想起姑姑,还会想起那段陈年往事,就像刚从衣箱里翻捡出旧的衣被,灰尘轻沾,轻轻抖动便滚落一地,衣被仍然光鲜,温暖依旧。只是无论怎样回望,那些往事都烙上岁月沧桑的印记,而时光不会为任何人停留。

隔窗而望,秋雨潇潇,依然下个不停,雨天里一切都在重复上演。我听到雨声夹着风声从窗前经过,似乎还听到最后一片叶子落地时的叹息声。白天的光线阴沉暗淡,我有些分不清白天与黑夜。雨水挂在枝梢枝头,在一片叶子上闪着动人的微光,随风起起伏伏,明明灭灭。仿佛尘世间衍生的悲喜就在其中,侧耳去听隐约传来声声呐喊,无人知道其中上演着怎样的故事,书写着怎样的人生。

姑姑平静地告别了那段痛苦的往事,粗糙的双手扛起锄头走向田野。而我仍然挣扎在尘世的喧闹中,当前方被层层迷雾包围时,我才感觉到阳光离我那么遥远。雨声淅漓,寂寥而冷清。蓦然回首,那些旧事泛着幽光随时光沉寂,忽然发现那缕微光竟沾着些许温馨,顷刻美丽起来。

风止了,一切平息下来,有关姑姑和她的旧事,从岁月的一角起程,在雨中短暂的停留后,悄然滑落,而另一些故事才刚刚开始……